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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章 第十五粒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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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那天起,兩人的約飯行動正式展開,頻率或高或低,有時一日三餐都在一起,有時一天只一頓,地點也不固定,堂食偏多,偶爾也會在小吃街流連忘返。

他們周圍的灰色巖層被開鑿出一個豁口,有新鮮的氧氣與日光在汩汩湧進和充盈。

他們的關系也因密切的來往突飛猛進,女生總有說不完的話,每回見面都侃侃而談,有次還戲稱:“我們倆好像在談戀愛哦!”

陳是一貫冷言:“想得美。”

歸庭月圓起眼睛:“我們這樣難道不像在約會?說說也不行?”

陳是說:“不行,侵犯我名譽權。”

歸庭月立刻把不剩一顆甜不辣的竹簽當武器,擊劍一般隔空戳他,以示不滿。

陳是偏身躲幾下:“還開始人身威脅了是嗎?”

“嗯,”歸庭月向來口直:“你不讓我說我偏說!還要說很多次!”

……

歸母從李嬸嬸那邊聽說了這事,有天晚上打電話問她:“你談對象了?”

歸庭月剛洗完澡,面頰本就被蒸出粉暈,此刻紅上加紅:“哪有。”

女兒情緒具體的嗔聲聽上去像耷拉的花頭重新昂高,找回生命的馥香。

歸母欣慰道:“就算真談了又沒什麽,你也到年紀了。”

歸庭月扭捏起來:“真沒有。”

歸母說:“那就是還在相處咯?”

歸庭月想了想:“嗯……可能算吧。”

孩子的快樂是第一要義,歸母並不強求她交代清楚,只道:“以後有機會發張照片給媽媽看看。”

歸庭月說:“那得看我要不要得到,他有點難搞。”

歸母笑意不減:“一定很帥吧。”

“那是肯定。”歸庭月挺高胸脯。

但其實,說實話,她也有點兒弄不懂她跟陳是的關系。兩人約飯好歹有了大半個月,說進展一點都沒有那肯定是信口雌黃,最起碼每天都在見面跟聊天,可似乎再邁進一步就變得艱辛了,她嘻嘻哈哈的刺探,總會被陳是不假思索地冰鎮回去。

這個晚上,歸庭月照常跟陳是語音。

“歪?”很古怪,她過去從不會發出這種甜膩膩又黏答答的變調,可現在卻像是本能言行。

男人語氣照舊,泠然裏帶點笑意:“幹嘛?”

歸庭月問:“明天去哪吃?”

陳是說:“想不到。”

這些天來,他們像兩個內容只對對方可見的美食博主,聊天話題始終圍繞吃喝展開,因為最順理成章,也最萬無一失。

歸庭月惋惜:“但我看了天氣,明天好像下雨。”

陳是問:“那就不出去,正好休息一天。”

歸庭月說:“後天也下雨,大後天也下雨。”

陳是說:“那就休息一周。”

歸庭月不爽:“不能積極一點嗎,像我們這樣的人就要多出門,不要讓之前的一切努力功虧一簣。”

她一語雙關,也不知道他聽不聽得懂。

好吧,這可惡的男人不知是裝傻還是真傻:“你可以自己出去。”

歸庭月怒得深呼吸,偽作玩笑口氣:“你累了,你厭倦了,你受夠這種生活了。”

陳是無辜回:“我可沒說。”

歸庭月想著這段時間他們確實往來過密,是該有個懈怠期,遂不強求:“那就這樣子,我們各自休整三天,在這期間暫停聯系。”

陳是哼笑一聲,好似不信:“可以。”

歸庭月暗自咬牙,道別,放下手機。

翌日,她踐行諾言,不再主動騷擾陳是。

而陳是剛好有約。

自打上回被刪好友,康顯就想方設法從其他朋友那重新加上他微信,三番五次地問他可不可以見一面。

陳是不勝其擾,勉為其難應下了。

喜得應允的康顯特意從首都乘坐當天的航班趕回。

他與陳是是老交情了,曾擔任POPCORN的經紀人,也是陳是的大學同學。

最初的POPCORN只是一支校園搖滾樂隊,由不同系的四個大一男生一拍即合組建而成,主唱、吉他手、貝斯手、鼓手,全憑興趣愛好,結構簡單明了,一學期的調節磨合後,他們找準默契,開始在學校附近的酒吧演出。

後來,路人拍攝的一段樂隊短視頻在抖音上一炮而紅,慕名前來的觀眾越來越多。

就像所有特立獨行、曲高和寡的藝術品,地下樂團無疑小眾,但才華湧溢的泉眼旁,從不會缺少渴盼的信徒。

他們在圈子裏人氣激漲,酒吧的邀約也成倍上升,慢慢的,全國各地的livehouse有了他們的一席之地,音樂節的舞臺下,不乏成群結隊的粉絲們為他們搖擺和發狂,歡呼和跟唱。

“我就說,”昏黃的吧臺前,康顯喝得有點多了,眼裏閃動著不甘和惆悵:“我就說當初你們這個樂隊名字沒起好,爆米花,嘭——”

他張開雙臂,又做了個小鳥一溜煙栽落的姿勢:“炸一下,就沒聲兒了,曇花一現。”

陳是把玩著手邊的杯盞,沒看他:“你叫我出來就為了說這個?”

康顯幽幽嘆氣:“不是,還是上次那事兒。”

陳是問:“還沒找到人?”

康顯說:“都不滿意,我給他們看過你兩段solo,認準你了。”

陳是漫不經心地垂眸:“你就不能放過我,讓我好好休息一陣?”

康顯洩憤地點兩下桌面:“不能!我就是見不得你變成廢人,其他三個有誰跟你一樣軸一樣迂一樣不知變通?各個混得比你好!西洲現在都上綜藝了,你比他差嗎,守貞給誰看呢。”

陳是面色平靜:“所以?”

“跟我去魔都,”康顯語氣強硬:“找事做,別這樣混日子。”

陳是說:“我沒混日子。”

康顯聽笑:“你還沒混日子?你說你現在在幹嘛?”

陳是一頓:“在考一級建造師。”

康顯睜大了眼,難以置信:“真的假的?”

陳是說:“真的。”

康顯楞在那,再三確認:“意思是不敲了?是這樣吧?我沒聽錯吧?”

陳是輕描淡寫地頷首。

——你活得有意思嗎?

康顯擺明氣得不輕,扭頭離去前只憤憤撂下這句話。

陳是想說,人生又不止一種活法。

卻反駁不出。

那些硌在喉嚨裏的話,只能和著嘗不出味道的酒水咽回身體,以此麻痹心臟。

從清吧出來,陳是眼裏已浮出一層殷紅的醺意,手機不知何時關了機,他按壓多下,屏幕都漆黑一片,打不上車,他只能步行回家。

陳是走得很慢,期間神思迷糊,心不在焉,險些跟路過的電瓶車發生擦撞。

對方罵罵咧咧地騎遠,陳是一言未發,沒勁也懶得計較。

只是忽然覺得,世間每一條路都如斯坎坷,尤其是少有人走的路,眾叛親離是常態,一意孤行是犯病。

付出了,不見得有好結果;

狂奔了,仍舊迷失無所獲。

那些癡迷,熱血,決心,一條道走到黑的執念,全都變成了回旋鏢,反將他襯得軟弱,偏激,逃避,不堪一擊。

陳是瞥了眼腳下的影子,基本確認,大多絢爛故事的尾聲,終究只是一筆陰灰的獨行。

到家後,他低頭解鎖密碼,沒想被人提前從內打開。

他一怔,與門後歪頭抿笑的女生對上視線。

她笑得很燦爛,也很刺目,像日出出現在夜裏,不合時宜。

陳是蹙起眉:“你怎麽過來了?”

歸庭月解釋:“你關機了,聯系不上,有點擔心你。”

陳是目不斜視地繞開她往裏走,冷哂:“我還以為我走錯家門了。”

他嗓音凜然,如在空氣裏插下幾枚冰錐。

歸庭月僵立兩秒,只回過頭,沒跟著往裏走:“確認你沒事我就先走了。”

她鼻頭微抽,早已註意到空氣裏殘留的味道,想想還是關切:“你喝酒了?”

又小心發問:“出什麽事了嗎?”

陳是眼角煩躁地挑起,回過頭,幾乎是沖出聲來:“別管了行嗎?”

話音落下,女生一動不動。這瞬間她看起來是靜止的,像座精美的玻璃假人。

“還有,”陳是的態度仿佛回到初見那天,冷漠地警告:“不要再隔三差五地在群裏安利我。”

“你不會真以為我喜歡這樣吧。”

“懂架子鼓嗎,稀罕像你一樣在舞臺中間被所有人看到?”

“作為鼓手,最討厭的就是被發現,被關註。在一場演出,一首曲子裏存在感太強,只能說明我根本沒敲好,根本沒融入。”

“是嗎,”歸庭月胸口急促地起伏,語氣卻波瀾不驚。盡管她面紅如血,雙目盈盈,像是隨時會決堤:“我看到的說法怎麽是鼓手是一個樂隊的靈魂,堪比房屋的地基,穩不穩全看你,沒有你什麽都幹不了。為什麽不想被看到,難道不應該被看到嗎?”

“所以呢,”陳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她:“想證明什麽?”

歸庭月哽咽一下:“你的價值。作為鼓手的價值。你好歹還能敲不是嗎?”

“無論敲不敲,都是我自己的事。”

“哦,”歸庭月張口,吃力地應下來:“是我多管閑事了。”

“你愛敲不敲唄,隨便你。”擲下話,她轉身就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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